草丛里的番瓜

　　俗话说，“谷雨前后，种瓜点豆”。可坝上破土却要推迟到立夏时节。还记得播种那天，居然飘起雪花来，不过很快就停了。我们在院子里开出半亩闲田，在“好把式”的帮衬下作畦打垄，点上本地常种的菜籽，开始了亲近乡邻的农耕生活。同吃同住同劳动，握一握同样是起满老茧的手，这驻村工作开展起来就顺当多了。等到地里全种上香菜、尖椒、豆角和萝卜等，才发现还余下一袋番瓜子，于是随手撒进南墙根的荒地里。

　　村上的人日出劳作，夜来闲谈。每到掌灯时分，我们的小屋里就热闹起来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，海阔天空，无拘无束，既谈扶贫的思路和建议，也聊村中的故事和人物。

　　老张办过企业，当过干部，还是村里的大辈儿。他吸一口烟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常言道‘救急不救穷’。救得了一时，救不了一世。现在国家政策是挺好，可这扶贫真能扶得起来？”志明40多岁年纪，现在是村里最年轻的壮劳力，这次没评上贫困户。他对大家说：“贫困户给了老弱病残，谁也没意见，可是年轻没毛病的就别跟着瞎掺和了。要说困难，我供着俩孩子上学也够困难的。”老王常年在外打工，回家探亲几天，深有感触地说：“现在村里净剩下老人了，年纪越来越大，做儿女的在外面，总怕家中有个三长两短的。”村支书老李搭了腔：“放心吧，家里有我呢。有什么大事小情，我帮你照应着。”大家一阵哄笑，开玩笑说：“你，帮着喝酒吧。别把上面给的钱弄没了就行！”老李尴尬地冲我笑了笑，说：“群众是父母。你们好比是在外有出息的儿女，回家一趟又是给钱又是给物；我们都是在家守着的没出息的孩子，来了好像就是惦记着那些钱物的。我们冤不冤啊？”说着大家又是一阵笑。

　　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展着，聊天隔三岔五地进行着。

　　坝上的天气真是有趣得紧，刚刚还晴空万里，转眼间便乌云密布，豆大的雨珠随即噼啪而下；待到慌忙跑至当院，正要抢收晾挂的衣服时，一阵风过，云消雨霁，又是骄阳当头了。

　　菜园子甚是丰裕，来往的乡亲都要称赞几句。可那南墙根下的荒草地，虽然浇园时从没忘记泼上几瓢水，却好像不会再长出什么了。直到有一天，放暑假的儿子来村里看望我，他惊喜地发现，几朵艳丽的黄花就在那僻静的草丛中，已经悄悄地探出了头。儿子与新结识的小伙伴们乐呵呵地寻找雄花和雌花，小心翼翼地进行人工授粉。当他们拔起翠绿的草茎，一丝不苟地绑好柔嫩的花房，似乎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。

　　列夫·托尔斯泰有句名言：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，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。实施精准扶贫，就是要有针对性地解决每个不幸家庭的具体困难，帮助他们尽快脱离困境。9岁的小琪是个聪明好学的小姑娘，母亲因病去世了，父亲常年在外打工，家里只有一位年近90岁的老奶奶与她相依为命。当我们引领着助学团队进入小琪的家门，看着颤巍巍的老人与幼小的孩子面带笑容倒水待客时，许多双眼睛湿润了。一位爱心人士对我说：“赠人玫瑰，手有余香。参加这次活动，既是帮助别人，更是成长自己。我有感动，有惭愧，有对人生新的思考。”

　　听说村里要举办饺子宴，乡亲们都很有兴致。有的张罗炊具，有的联系人员，一个松散而又精干的志愿者团队很快就建立起来了。饺子宴的主题是孝亲敬老，如果只是图个热闹，那意义就大打折扣了。为此，我们设计了几个小环节：小学生列队欢迎老人入场并鞠躬问好，村干部为80岁以上的老人佩戴大红花，工作队向五保户老人赠送御寒衣被，最后请全县孝亲敬老模范讲述家风传承。当赵菊花老人的儿媳讲到自己婆婆的事迹，特别是三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、精心照料卧床公婆的艰辛，在屋子里擀皮、包饺子的媳妇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，齐刷刷地走出门来，站在当院静静地听。听着听着，许多人就不由自主地擦起眼泪来。

　　西风吹起，草木凋敝，菜园子出完最后一拨蔬菜，开始等待来年春天的到来。这时，我们忽然想起南墙根下应该还会有些收获。就在已经枯黄了的杂草丛中，竟然卧着不少硕大的番瓜。我们赶在霜冻之前，将它们采摘下来送进屋内。

　　一年的工作接近尾声，夜晚的聊天又热烈起来。老张说：“咱们赶上了好年代，可不能光想着拎笤帚上炕，眼巴巴就等现成的。做人得有点骨气，能干的一定要好好干。”志明说：“明年搬到易地安置新区，国家经济形势稳定，只要是打工有地方去，咱不怕出力气，我想这日子啊总会越来越好的。”老王说：“大家在微信群里都说饺子宴办得好，咱自己出钱也要继续办下去，让老人们多高兴高兴。”老刘说：“村里有了新支书，我完全拥护。其实，父母的眼睛是雪亮的，打心眼里说啊，最离不开的还是守家在户的老疙瘩。”说完，大家都笑了。

　　夜深人静，我看着那排在墙边的一溜番瓜，心中想道：这瓜隐藏在草丛中暗长，于不经意间结出如此多的硕果，就如同人们头脑中的观念，看似不易觉察，实则意义重大。做事情干工作，尤其要把握好这生动活泼的辩证法。思忖片刻，挥笔写下一首小诗：“窗外方田半亩畦，植苗播种两相宜。锄头底下三分水，瓜叶裙边一点泥。豆蔓盘枝扶正路，葵花现蕾莫心急。圆睁慧眼识良莠，香菜不同灰菜迷。”（郭亚宾）